“那么……下一封动员信该怎么写呢……”渡鸦一边换下满是污渍的执行官制服，一边踱着步喃喃自语。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一道黑影沿地面闪过，突然飞起，直接击碎了屋内的电灯，一瞬间屋里暗了下来。渡鸦好没动作，几道怪异的黑色流体自下而上缠住她的腿、腰、手臂、全身，缓缓勒紧后攀上了她的脖颈。

一股清冽微甜的薄荷糖浆的气息从身后飘进了渡鸦的鼻子里，渡鸦嘴角扬了扬，轻嗅着熟悉的气息，慵懒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室内：“伊卡叫来的帮手就是你啊……我猜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尖锐的金属物抵在了渡鸦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她的专属羽毛笔已经被人无声地顺走。

“呦，这不是逃课又辍学的淘气包吗？想起要回来见老师了？放了那么长的假，假期作业做完了吗？”渡鸦随意地抬起手，灵巧的指尖绕着羽毛笔柔软的绒毛，调侃的话张口就来，惹得隐在她身后黑影中的人瞬间黑了脸。

“闭嘴，臭乌鸦。小心我拔掉你舌头。”一股冰寒的杀气似有实体一般，自渡鸦的身后凝聚而来，最终凝结在了抵着脖颈处跳动的动脉的金属笔尖上。

“那小鬼为什么在这里？把他送回老家，不然我宰了你。锈火已经堕落到要把那种小鬼也托上战场吗？”笔尖寒光闪烁，再一次逼近渡鸦的脖子，连萦绕在周身的清凉的薄荷气息也逐渐变得冰冷刺骨。

但被要挟着的人只是轻轻一笑，仿佛对包围着自己的寒气和杀意毫无察觉，轻飘飘地开口回应道：“在坑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不然只凭我那点随身墨水，可拦不下那么多怪物。”

渡鸦回忆着那时余光瞟到的斩断了阴影的黑影，一直状似无意地绕着羽毛的指尖自然下垂，一股细小的墨水自指尖滴下，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脚下的黑影之中。

隐在阴影中的人似乎并没有察觉，但缠在渡鸦身上的影子不自觉地松了些力度，似乎是也在回想那时的场景。

“我不知道他怎么来的，但他为什么来……”渡鸦轻笑着撩了撩挡在了额前的碎发，语调轻佻随意：“既然你在现场，不也都听到了吗？伊卡要为爸爸妈妈报仇，他们被执行官抓进拘禁所，死在那里。他们的孩子就成了战士。”

渡鸦慵懒地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站得更舒服些，刚想摊开双手时便被缠在手臂上的阴影束缚住了动作，只得耸耸肩再次垂了下去：“黑暗平等地落在每个辛迪加人身上，那每个人也平等地拥有战斗的权力。你说对吧，科希？”

话音落下，渡鸦身后的影子动了动，黑色的兜帽下露出了一小截蓝色的发丝，反射着门外微弱的光线，成了整个昏暗室内唯一的色彩。

“还是说，流浪儿的守护神认为孩子们不配？”调侃意味明显的话语落入耳中，隐在阴影中的那双金色瞳孔缩了缩，刚刚放松了力度的黑影重新勒紧，几分怒意浮上了稚嫩的脸颊。

“是你在煽动他们！你写那种传单，臭不要脸地宣扬什么胜利正义反抗，说什么要夺回辛迪加。”怒意裹挟着杀意自身后汹涌而来，清冽的薄荷气息第一次彻底压过了清甜的味道。

渡鸦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在薄荷糖浆的气味引诱下，一股浓郁的苦艾酒的芳香从自己的身上飘了出来，渐渐与空气中的薄荷糖浆的气味纠缠、融合。

黑暗中，一双翠绿的瞳子瞬间亮起了光，话语间裹挟着难抑的兴奋：“哦！你看过我写的东西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棒，很热血沸腾？”说到最后，上挑的尾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炫耀的意味。

黑暗中的影子突然剧烈地波动了起来，科希满含怒火的话冲进了渡鸦的耳中：“鬼话连篇！是你们捅了大篓子，现在几百个武装执行官带着两台机甲直推流民寨，流民寨刚被狂厄弄死那么多人，你们拿头跟执委会打？！”

“只靠流民寨当然不行，但想夺回辛迪加的人、想干掉执委会的人，不还有很多吗？我可是把那个机甲废铁放在头条头版，这种战果很能鼓舞士气。”渡鸦满不在乎地用指尖绕上了缠在自己腿根上的黑影，同色的墨水通过指尖无声无息地缠绕、融入进去。

“你是在煽动掂不清自己斤两的傻子，让他们头脑一热去送死！”自身后传来的声音愈发急躁，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愤恨。

“只有本身想要战斗的人才会被鼓动，那正是我想要见证的觉醒之人、英勇身姿。如果他们有决心上战场，我为什么要拒绝。”渡鸦慵懒笑着，似乎毫不在意脖颈处传来的刺痛，那尖锐的金属笔尖已经隐隐破开了表层的皮肤，暗红的的血液缓缓流淌而下，洇染上了纯白的衣领。

突然，渡鸦似是想到了什么，翠绿的眸底氤氲着渡鸦一般的狡黠，话锋一转道：“哦，我知道了……你的流浪儿们被煽动了？那几个禁闭者小可爱都去帮忙了？”

“……”科希没有应声，但缠绕在身上再度收紧的影子已经给了渡鸦答案。

“啊？真的去了？哈哈，难怪于连还能活着，我很欣慰，这么久没见，孩子们都出息了。”渡鸦脸上露出了状似惊讶的神情，随即便换上了似乎是欣慰的笑意。

“说来也是，以前大家喊我‘老师’的时候好甜好甜，除了你，流浪儿们都很喜欢我吧？哎呦痛——”渡鸦满含调侃的话终于彻底将身后人的耐心彻底耗尽，勒住她的黑影终于不再留力，本就紧身的布料在黑影的压迫下隐隐陷进了一些无法言说的缝隙之中。

“……你还有脸提。”科希咬着牙收紧了攥着渡鸦衣领的右手，恶狠狠的声音中却暗藏着几分隐晦的羞恼。

渡鸦垂眸看向身前被黑影勒得陷进两座山峰之间的纯白布料，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下身，摆脱了勒进缝隙中的黑影，之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着回应道：“为什么不？我一直很怀念那个时候，哎呦轻点轻点。”

再度加力的黑影不知何时滑到了峰峦的顶峰，早已因为兴奋而挺立的尖端被大力碾过传来一阵刺痛，引得渡鸦再次痛呼出声，本能地倒吸了几口冷气。

“啧。”一声不耐的啧声从身后传来，随即勒紧的黑影缓缓松了些力道，渡鸦笑着用力呼吸了几口裹挟着薄荷糖浆气味的空气，确认胸前没了压迫的窒息感后继续开口说道。

“我来锈火，提出合作条件就是开学校，我也很照顾你们呀，教材都是我亲手写的。辛迪加大学堂，多棒。既能实现我的梦想，也能保护流浪儿，给他们知识就是给他们力量，再不用怕他们学坏或者受欺负，对吧？”渡鸦自顾自地侃侃而谈，即使双臂被束缚住了，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住地挥动着。

“你也是这么想的，才同意让那些乱跑的小家伙来找我，不是吗？怎么，我去了趟新城干点活，回来你就把人全带跑了？集体辍学，还破坏学校设施，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小儿不领情啊。渡鸦老师心都碎了~”说到最后，渡鸦强行从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语调哀婉得如同真的伤心欲绝一样。

听到渡鸦提起新城的工作和她开建的学堂，表情刚刚舒缓了些的科希瞬间脸色更黑了，咬着牙毫不客气地开口怼道：“别跟我装模做样，如果我早知道你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会信你的鬼话。你们那点算盘逃不过影子的耳目，用暴力欺侮流浪儿的黑帮的确是禽兽，但利用他们的伪君子更恶劣！”

渡鸦短暂地沉默了下，随即话语中带上了几分含着调笑的意味：“……这么生气，是把我跟当年叫你女儿的柳生重合了？”

话音落下，渡鸦顿时感觉到了身后的人不自觉后退了些距离，清冽的薄荷气息也悄然收敛了一些，连身上缠绕着的影子都因着身后主人的情绪变化瑟缩了下。

“你调查我？”科希那双金瞳中先是浮现了惊讶，随即便变成了过去被人染指的恼怒。渡鸦似乎并没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只是趁着身上影子泄力的空隙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回应着学生的话：“除了老师，我还是记者，我当然知道。”

渡鸦清了清嗓子，语气难得的正经了起来，继续道：“你厌恶辛迪加，想让流浪儿们远离纷争、远离风暴中心、远离这个只有暴力不断重复的世界，你不相信把这里搞糟的大人能把这里变好。但大人并不全是你的敌人，很多人也想打破这个被暴力统治的黑暗丛林。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面旗帜。”

渡鸦咽了咽口中分泌的唾液，滋润一下有些干涸的喉咙，下一秒又变回了往常那般不着调的语气，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继续道：“你看我的小传单引来多少人共鸣？他们保护流民寨正是因为忍无可忍、渴望改变。沉默之人站了出来，跟你有着同样的愿望，现在他们终于有勇气去争取。你不觉得这将会迎来真真正正的改变吗？”

科希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渡鸦难得正经的语气险些成功说服了她，但随即那双暗金色的双眸中浮现出了几分嘲讽的笑意，冰寒的语调中却无半分笑意：“呵……你不喜欢暴力吧？那你也根本不了解辛迪加。就算把全城‘想要改变’的人都煽动起来为你们冲锋，情况也还是一样。”

锋锐的笔尖短暂地离开了渡鸦的脖颈，闪烁的寒光在昏暗的室内闪烁飘移，渡鸦专属的羽毛笔在科希的指间旋转跳跃，锋利的银光割裂空气发出轻鸣，昭示着看似简单的笔尖拥有着远超外表的杀伤力。

“所有人嘴上厌恶暴力，但骨子里也已经是它的一份子。越想达成什么愿望，就越会走捷径。这么多年，辛迪加最有效的捷径就只剩下暴力。像你们这样自己送死，还鼓动别人送死，不也一样吗？”

在指间翻转跳跃的羽毛笔重新回归了静止，安稳地躺在了科希的掌心中，金色的双瞳垂下了视线看向闪着银光的笔尖，再度响起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黯然：“锈火根本没找到改变的方法，一定会失败的，等着瞧吧。”

“……这话从你这样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真是悲哀。还是不读书惹的祸。”渡鸦沉默了片刻，悄然将掌心对准了靠墙立着的书架，缓缓说道。

“……你说什么——啊！！”科希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思考，另一道漆黑的锋刃已经从她掌控下的阴影里蹿了出来，劈开了一旁的油灯。

火光在堆积的纸张上升腾而起，照亮了房间一隅，束缚渡鸦的影子被晃散了几下，随即几道黑刃接踵而至袭向科希，逼得她不得不后跳拉开距离。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科希双脚落地的同时从她的身后传来。科希回头看去，靠墙而立的木制书架因从纸页间溢出的黑影而颤动着，黑影越聚越多最终化作一群漆黑的乌鸦冲向了科希。

“滚开！”黑影随心而动分裂成无数丝线切碎了乌鸦，重新聚合起来后托着科希停在了空中远离了书架。

渡鸦彻底脱离了科希的控制闪身站到了另一边的书架前，抬起右臂召回了游荡在空中的漆黑的墨水。

下一瞬，同样漆黑的阴影和墨水在同时化作了近乎一模一样的尖刺刺向了对面，尖锐的锋端在最后一秒险险停滞在了距离颈部动脉仅一寸的位置。

“你什么时候把墨藏进我的影子里的？！”科希轻喘着，有些气急败坏地低声吼道，边说着边伸手触碰上了身后的影子，再三确认没有墨水残余后才看向渡鸦，那双暗金色的瞳子里含着毫不遮掩的羞愤。

“呵呵，败给我你很不服气吗？那就气吧，气自己肚子里没墨水，脑子还一根筋，就这还要逃课不读书……”

渡鸦却没看科希，双指一搓便在指尖幻化出了一只墨色的小狗，又用一点墨水幻化出了一根挂着肉干的竹竿，控制着竹竿逗着小狗在自己的手心里转着圈。

“太嫩了，小小的守护神，你干不过大人的。”话音落下，挂着肉干的竹竿敲在了小狗的头上，顿时竹竿与小狗尽数变回了漆黑的墨水落回了渡鸦右臂上绑着的墨水瓶里。

做完这一切后，渡鸦才懒懒抬眸看向科希，那双墨绿色的眸子里含着慵懒调侃的笑意，一副看起来就很欠揍的模样。

科希如渡鸦所料一般被成功激怒，漆黑的阴影往前动了动，威胁地抵在了柔软的皮肤上，随着跳动的动脉而起伏着，狼一般的低吼从喉中被挤出：“……你可以现在试试看！”

渡鸦挑了挑眉，抬手用手指绕着刺向自己脖子的影子，缓缓启唇、一字一顿地盯着科希道：“我，不。”说完，渡鸦再次垂下眸子盯着在自己指尖绕着的影子，恶趣味地绕成了一个蝴蝶结的样子打了个结，慵懒地向后倚靠在了身后的书架上继续说道。

“咱俩多投缘啊，一样操控漆黑之物，一样游走黑暗之中，一样生在这片破碎之地。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把你当爱徒了。”渡鸦顿了顿，抬眸看向科希，那双深邃的绿瞳中波光流转，似有无边的柔情一般。

“你是我见过最撕裂的孩子，看不见光明，也堕不进黑暗，这么多年一直独自挣扎。你跟我的朋友们很像，你们都那么痛苦，那么招人喜欢。”渡鸦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怜惜，那双墨绿色的眸子里似乎也出现了一层水雾。

“等这场仗结束，你带着孩子们回来上课吧。刚好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不用再出差不用再远行，我会重建辛迪加大学堂，好好教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办学从不是为了把你们骗上战场。我要的是那么好好活着、好好长大，我开学校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

科希看着眼中似有万丈光芒与柔情的渡鸦愣了愣，但下一秒刚刚还眸中闪着水光、柔情万种的渡鸦突然一把伸手拽过了影子，差点把半空中的科希扯下来。

“作为辛迪加浪漫大诗人，我的名作当然要由我亲自栽培的学生们传颂天下、流芳百世啊~”正经不过三秒钟的渡鸦笑着拉长了语调，又恢复了一贯的油腔滑调。

“……满嘴谎话的混蛋，我这就把你舌头拔了！”本来眸中已然浮现感动的科希瞬间再次黑了脸，恶狠狠地咬着牙斥道。

“笃——笃——”敲门声从门外传来，渡鸦幸灾乐祸的眼神在门和科希一脸吃瘪的表情上流连扫视着，无声无息地将贴地流淌而来的墨水收回。

“啧……”科希不耐地轻哼一声，悄然后退一步隐进了阴影之中，离开前还不忘扔下一句色厉内荏的威胁：“下次再拔。小心点，影子会一直盯着你。”

渡鸦望着影子消失的地方轻笑着拍了拍身上满是褶皱的衣服，低声调笑着：“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见了她跑得倒挺快，在怕呢？真可爱。”渡鸦说完迅速的换好了衣服灭了火，然后笑着走向了再次被敲响的门。

“呃——！呼——”单手撑头坐在桌前的渡鸦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浑身的衣服被冷汗浸透，紧皱的眉头在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后终于缓缓舒展开来。通过乌鸦将半骸的消息传递给那个可爱的局长之后，渡鸦整个人瘫软在了房间中的沙发上，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虚弱让她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渡鸦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意识在平缓的呼吸声中沉入了黑暗之中，她的眼前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带着兜帽的小小身影，标志性的深蓝色发丝偶尔会调皮地脱离兜帽的笼罩露出头来。

渡鸦看着自己的“爱徒”答应了那个局长的请求，保护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可爱的孩子；看着科希探查不到消息急切的小脸，笑着派出了自己的乌鸦帮了科希一把；看着科希在乌鸦久久没有回应之后终于成熟的利用人心安抚下了那两个小孩，自己动身出去探查消息。

渡鸦嘴角的笑容在看到科希的身影出现在罗马内斯克中时彻底消失，眼看着小小的身影在一群人的围攻下渐渐支持不住时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抚上了漂浮在半空中的漆黑的墨水。

下一秒，意识在墨水的媒介下飞速转移。渡鸦缓缓抬头，墨绿色的瞳子透过眼前的门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小小的身影，漆黑的墨水随着抬手的动作从地上散落的阴影中分离出来，瞬间击穿了每一个靠近科希的“禁闭者”。

“怎么回事？她都晕过去了，影子怎么还——”围攻科希的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所以说……没文化，真可怕……肚子里没墨水，见着黑就只认得黑。”渡鸦抬手按上了眼前的门，开口打断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锈火的渡鸦……你来干什么？！哦，对，你也是来抢局长的，你——”渡鸦满含怒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众人自以为是的声音。

“那个一会儿再说。我现在很生气。”话音落下，几十只乌鸦裹挟着凌冽的寒风和聒噪的叫声冲破了大门袭向了人群，硬生生撕开了一条通路。渡鸦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走到了倒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科希身边，缓缓抱起了她心爱的学生。

“……别怕，别怕！！！她的墨水会被耗尽，她撑不了多久！去摇人，我们人多的是！！”渡鸦忽视了周围色厉内荏的杂乱噪声，低头看向怀中那张被血迹沾染的苍白小脸，伸手温柔地擦去了那些血迹。

指尖苦艾酒的气味随着擦拭的动作留在了科希的面颊上，渡鸦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小的教材塞进了科希的怀里，随后将怀中的孩子送上了幻化出了庞大乌鸦的背上。

睁眼前，科希先听到耳边的风声，风中裹着细砂拂面，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冷。

“醒了？有没有做一个美梦，梦到自己高高飞在天上？”渡鸦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科希睁开眼爬了起来，在漆黑乌鸦的背上盘膝而坐。“我知道孩子都喜欢这种梦。”

科希轻哼一声，声音中犹带着几分刚刚睡醒的虚弱感：“……啧，怎么是你。这是在哪里，局长呢？”科希揉了揉有些痛的头，低声问道。

“我要带她回去，还有人在等她。”科希握了握没什么力量的手，试图召唤出自己的影子。

“那事太麻烦了，交给大人处理吧。我一会儿就把你送回到你那可爱的‘流浪儿同伴’身边。”声音从身下的乌鸦里传出，飘进了科希的耳朵里。

科希听着那一贯没个正形的声音难得的正经、裹挟着如水般的温柔，有些不习惯地扯了扯嘴角，低声吐槽着：“大人处理得好吗？现在的辛迪加可是‘你们’造成的”

“呵呵，那你可以试试自己走吗？”渡鸦的轻笑声响起，科希不满地撇撇嘴，四处张望了一下，巨大的渡鸦飞翔在城市上空，少说也有五六十米，不得已只能按捺下了内心想要逃离大鸟的冲动。

“真可惜，被困在这么一个小地方，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想一想，要是你眼界开阔一些、知识丰富一些、是不是就能找到逃离飞鸟的方法了呢？”虽然说着可惜，但渡鸦含笑的声音中没有半分“可惜”的意思，反倒透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科希突然气滞了一下，颇为无语地吐槽道：“你非要在这里上课吗？”渡鸦带着几分宠溺的声音随即接上了话头：“哎呀，在这里你不是逃不了嘛，多好的机会，要不要听我说说狄斯的历史？这可是我在辛迪加始终没听过的事呢。”

渡鸦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看远处的沙漠，它本来覆盖了这整座城邦。殒星坠落后，它却成为灾厄的中心。很长一段日子里，人们没有异方晶，无法抵御灾厄，相互争夺少得可怜的资源，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希望。”

渡鸦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是不是跟现在的辛迪加很像？他们那个时代能有的选择比我们更少。”

科希低下头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城市的影子，轻声接上了渡鸦剩下的话：“但就在这样的黑暗中，人类仍旧坚持找到希望，用异方晶扛住不可抵御的天灾，在荒芜沙漠中央建立了最伟大的城邦。这座城市的存在本身，就是黑暗中璀璨的希望。”

身在罗马内斯克中的渡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险些没能躲开迎面而来的斩击。但从巨大渡鸦中传出的声音仍旧沉稳、温柔：“嗯？辛迪加小鬼什么时候去读书了？除我以外没听过谁建学校啊？”

科希噎了一下，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语气僵硬地解释道：“……以前流浪儿上完课后，会把教材拿回来给我看。”

渡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声音中带着难抑的笑意，打趣地说道：“哦？是我写的教材吗？你专门问他们要的吗？还是说，他们发现你很喜欢？”

另一边的渡鸦嘴角带着笑意，双手扔出了一沓教材，墨水在书页翻飞间迅速溢出、凝结，幻化成乌鸦冲向对面，再次逼退了扑上来的人群。

科希沉默了一会儿，深呼吸后偏转头转移了话题：“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没办法用你的方式看这一切。我看的时候，想的是，如果奇兰没回来，如果，或者殒星干脆砸在哪个重要人士的家乡，应该就没有以后了。”

风声在耳边簌簌作响，科希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际，伸出手去试图捕捉风的痕迹：“能有今天，全都是侥幸。可就算人撞上这么多好运气，到头来，还是把这里搞得一团乱。好事只是偶尔的几件，不幸跟绝望才是永远持续的。”

有些凉的空气滑过指间，刺激得有些脱力的手恢复了几分力气。科希收回手，在身前缓缓握紧，低声继续道：“我见得太多了，我没有办法想得乐观，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我不是能教好的学生，也不需要谁给我什么解答。”

罗马内斯克会堂中，渡鸦抬头望向身前围拢而来的人群，虚弱地轻咳一声，嘴角勉强撤出一个笑容，强压着从全身传来的虚弱感轻声回应着自己那终于开口吐露真心话的傲娇学生：“……没关系，你不用改变也可以。”

“嗯？”科希突然抬起头，疑问出声，心中突然浮现一点点隐晦的不安。

“这是你自己努力走出的道路。就算你根本不想向前，走的每一步都不觉得快乐，也没关系。”渡鸦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解下了一直绑在右臂上的墨水瓶。

“作为老师，我想给你看更大的世界，不会要你相信前面永远有光，但当你脚下不得不迈出一步时，我希望你能通过我看见更多的道路。”渡鸦打开了所有的瓶盖，将所有的墨水尽数倾倒出来。

“作为诗人，我爱你们痛苦的模样，爱你们被撕扯的灵魂。”所有的墨水在异能的掌控下凝成无数只乌鸦，展翅停留在渡鸦的身后，显得颇为壮观。

“你拒绝希望，但自己已经是很多人的希望。你讨厌改变，但你的存在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改变。只有黑暗中割舍不掉光明的人才会痛苦，我爱的就是你们眼中丢不下的光。”渡鸦孤身一人面对着身前庞大的人群，但望向上方的墨绿色眸子眸光深邃，仿佛能看见外面耀眼的阳光。

“……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因为这样，才没人看你的怪诗。”科希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撇着嘴吐槽道。

“哈哈哈，现在不还有你在吗？”渡鸦轻笑着回应道，视线重新落回眼前从震撼中恢复过来再度围拢上来的人群。

“好像快到你们的联络点了，这节课结束的有点快。不过，因为你，我有首好诗可以流芳百世了。”渡鸦扔出了随身携带的最后几本诗集，纸页在空中飞舞像极了秋日里漫天的落花。“就当课后作业吧，背下来，以后多走些路，传给更多人。”

“……什么意思？”刚刚被压下的不安感再度升起，科希终于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我想让更多人看到我可爱的学生啊。”庞大的乌鸦群在猛烈的攻击中迅速溃散着，漫天飘散着漆黑的墨水。渡鸦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但眸底没有半分死亡的恐惧，只有温柔。

科希突然着急了起来，不顾身上仍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强忍着伤口被撕扯的痛感坐直了身子，探身向下方眺望着：“我不是问这个，你现在在哪里？”

“我吗……”渡鸦看着眼前被彻底耗尽的墨水，轻声呢喃道。

墨水的大鸟发出一声鸣叫，一阵战栗下，它的羽翼在科希的注视下突然炸开了几个圆孔，刚刚恢复了几分血色的稚嫩脸庞顿时青了。

科希扑跪在了大鸟的背上，双手紧紧攥住了渡鸦翅膀的根部，声音中的急切与担心再也无法掩饰：“你在哪里，蠢鸟回答我！你哪儿来这么多墨水？！回答我！！”

渡鸦这次没有回答，她张开了双臂，用尽最后的力量将空气中残存的墨水集结起来，大笑着赞颂自己的诗歌。

“我在辛迪加的土地，见证绝望，也见证希望。”

“沉醉黑暗，也追寻光明。”

“撰写诗篇，也化为诗篇。”

巨鸦接近地面，科希已经能隐约看到向她招手的流浪儿们，身下的黑鸟也像完成了使命一样开始缓缓消散。但黑色的影子在下一秒强行勒住了黑鸟的脖颈，如缰绳一般强行调转了巨鸦的方向，重新折返向空中。

风声呼啸着从科希耳边掠过，仿佛能听见子弹穿过发际，她通过墨水听见了另一边癫狂的呼喊。

“别挡道！！领袖呢？！你把领袖带去哪里了！”

“是那个小鬼吗？跟那个小鬼一起走了吗？”

“攻击！把墨水耗光，那些鸟就必须回来！！！”

科希急切地操控黑影勒紧了渐渐消散的黑鸟的脖颈，语气愈发的慌乱起来：“回流民寨！回去！快点！”

但渡鸦没有回应，只有她自言自语一般吟诵的诗句回荡在耳边。

“为敬那些——锈烬中复燃的火，朽林里咆哮的风，敬暴雨中振翅的燕，淤泥里怒放的花，没时间后面编不出来啦，那就——”渡鸦的语气愈发的急促起来，最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最后的诗句诵出：“敬理想，敬希望，敬——”

墨水彻底散尽，渡鸦的身体如同被狂风折断的枝桠一般，无力地向后倒去。暗红色的血自嘴角溢出，渡鸦缓缓阖上双眸，双唇轻碰着吐出最后两个字。

“未来。”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刚刚折返了几米高的黑鸟在瞬间彻底崩溃，科希小小的身体如同断了翅的鸟从空中跌落，但她无心关注在失重感下迅速下降的自己，只是徒劳地伸出手抓向在空中消散的墨水，失声喊道：“瑞文——！！”

科希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流浪儿的根据地中，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巨大的黑鸟在眼前彻底消散的那幕。

挣扎着坐起身，科希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失去了最后的光，空洞的令人心慌。流浪儿的几人在看过这样的科希后，无一人敢打扰浑身似是笼罩着一层死气的她，只得安静地退出去，将空间留给科希自己。

一股苦艾酒的气息突兀地钻进了鼻腔，静止如雕像般静坐了几个小时的科希终于有了动作，轻轻地抽动了几下鼻子。探手入怀，科希缓缓低下头去，入目竟是一本有着熟悉字迹的教材。

科希的瞳孔瞬间缩小，下一瞬漆黑的黑影自她身后升腾而起，将坐在床上的人整个包裹了进去。黑影消失，坐在床上的人也不见了踪迹。